走舌

【丁修x杨修】欲盖弥彰 四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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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夜萧肃。

 

丁修靠在树下,嘴里叼着一根草,手上捏着一根草,刀扛在肩上,等待接头人来下达任务。

这次的邀请来得急且不简单,一个富贾请他去杀另一个富贾的宠妾。而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容易,但不动声色地杀掉这女人请来的多数暗卫,却并不容易。事情由此变得棘手。快过年了,丁修不想惹一身腥回去,但这富贾出手阔绰,丁修又难以拒绝,最终是接了任务。

管他什么爱恨情仇,一刀下去,便都烟消雾散了。

 

天破晓。杨修醒了。

他醒时丁修不在。起床洗漱的事,原先总是丁修烧好热水给他,现在外面一片冷清,没有柴在灶里噼噼剥剥地响,让他觉得十分陌生。

几个时辰后,厨房的灶里燃起了黑烟。

杨修这才知道自己虽流亡多时,却仍是两手拾不起柴米油盐,连添柴烧水这件事对他来说都是这么难的活计。早饭没吃,他腹中空空饥饿难耐,屋里没有菜,即便有,他也不会做。此刻辰时已过,丁修仍未回。

 

 

午时,丁修提着食盒打开门。杨修一瞬间有些欣喜,而丁修神情禁肃,没再向从前那般和他逗弄,抿着嘴把饭菜摆好,提了食盒又出了门。杨修静静望着丁修健步如飞出门的身影,忽然顿一下,急忙疾速走进院中拉了拉门——仍是锁的。他松手,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天,四面高墙,圈出逼仄,他长长出了口气,慢慢走回去用饭。

 

忆起来齐家巷这几日,杨修发现自己虽然备受侮辱,但还真没发觉丁修何时会忘记给自己送饭,可现在已至亥时,夜气朔朔,丁修不归,他晚饭未吃,腹中又开始禁不住闹腾。实在是复养刁的胃,一旦受苦就让他受不住,逼不得已盛了碗水,杨修刚想喝口,忽的看见水中自己的倒影。

 

难道丁修是死了……!

 

杨修震了下,他放下碗,紧紧盯着外面墨样的夜色,刹那间有些难以接受。他脑中闪过丁修的无数种身影,顿感胸膛闭塞喘不过气。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才是。可他感觉不到。

他已经是孤身一人了。就算是极坏的人,好歹是世界上唯一对自己好待过的。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,怎么能再失去更多。

一时间心绪纷乱复杂,杨修低下眼使劲握了下自己的手,撑着桌子站起来走到院内想喘口气,忽然听得门外一声解锁声。

丁修走进来,抬头惊了下。

“怎么在这站着,这么冷连披风都不穿,进来,吃饭。”

 

杨修忽然不知该做什么。

他愣了下,抬眼看那鼻尖上绽放的腊梅青苞,背着手踱回屋里。

 

“我已经吃过了,还热着,你快吃。”丁修把饭菜摆齐,提着食盒,在床后面找了些什么塞进食盒里,提着刀大步拐进了厨房。

 

厨房灰尘扑面,丁修走进来先是踩了一脚散乱一地的柴木,点了灯,才发现厨房里尽是杂乱,锅碗瓢盆东倒西歪,锅里还有半锅沾了灰的水。他一猜就知晓发生了什么,忍不住笑了下,慢慢蹲下来把柴火捡起来放到一边,舀干净锅里的水放进新的,在灶里点了把火扔点细柴进去,才提着食盒去了厢房。

 

任务完成的倒是干净,无非寡不敌众在背上留了道口子。

丁修蹙紧眉头咧着嘴,一边轻声抽气,一边手臂朝后给自己胡乱倒着药,他不敢扭得太厉害,那伤口横着来,一撕就裂。

一个时辰前,他把人杀干净了,那时天色早已显晚。

丁修本想让大夫先诊,但一想到杨修未吃饭,只好匆匆买了药和绷带就拐进了酒店。恰是这时,他看见了一群人。

久混江湖,杀气浓淡丁修一看便知,更何况这团杀气还聚在一起。他特地留了个心眼,果不其然,他正瞥见其中一人,脖颈上刻着极为熟悉的半弧标记。那群人看起来互相熟识,其中一个靠在柜台和掌柜小声说着话,拿手比划着,好像是在打听什么人。

猝不及防,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。

丁修心下感叹,也不知道家里的那个小混蛋到底惹了谁,非要把他置于死地不可。

 

 

慢条斯理地把饭吃完,杨修挑个眼皮,丁修正撑着下巴坐在他面前看他,见他望见了,就笑眯眯地勾了下他落下来的发丝。

“饿着了吧。”

杨修拿眼睛指了指桌上的饭菜,“我吃完了这些,不就不饿了。”

“哎——”丁修笑了笑,坐直,缓慢伸展了下手臂,“放心,以后啊,不会再饿着你了。”

杨修端身正坐,意味深长地看了丁修一眼,没有搭话。

 

 

自来了齐家巷,杨修从未见过丁修穿衣睡觉,今天是头一次。

因着他不在乎这些,便没多嘴去问。而丁修非要搂他面对面睡,他也习惯了。

 

受了伤,就像糊涂了似的。直至上了床,丁修才发觉灯在桌上没吹。他从旁边提起刀,正要扫灭烛火,杨修却忽然起身握住了他的手臂。

那人皱着眉,朝自己上下扫了一圈,“你受伤了?”

丁修愣了下,才恍然大悟笑出声来,“你长了个狗鼻子吧。”

“是今天伤的?刚才是去上药了?”杨修四下看着他,“伤在哪?”

丁修摸着后脑往别处看了眼,还是禁不住暗暗笑了下,“这么关心我啊?”

“你别得寸进尺。”

“没什么,在背上呢。”

杨修睁了睁眼,“那你如何上得了药。”

丁修的眼睛狡黠闪了下,忽然抓住他的手,搂过他的腰在眼前,“你帮我,不就是了。”

“放开。”不负相处了这么久,面对丁修的调戏,杨修已经可以淡定自处,“药呢?”

挑过食盒,丁修把小药瓶和些许绷带拿出来,顺手脱了上衣,扭过身背对着杨修。

“可别害怕啊。”

“笑话。”杨修瞥了下那浸透了血的绷带,低低头挪开眼,伸手轻轻揭下来。

 

杨修下手极轻,除了上药感到有些刺痛之外,便没有任何感觉。丁修放松下来,有一种发呆似的安心,他好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宁静的时刻了,仿佛从他拿起刀那天起,在喧嚣中摸摸索索就成了他的宿命。他抬起双臂,杨修展开绷带从他胸前绕过,好像在抱着他一样。他轻轻给丁修绑了一圈又一圈,好像做过很多次似的,又好像天生该如此似的,更好像他——丁修闭了闭眼,好像他已经属于这里一样。

 

“紧不紧?”杨修把绷带打结,歪头问了问。丁修没有回答,扭过来盯了杨修许久,忽然按住他的后颈,咬住了杨修的嘴唇。

 

这次杨修终于打到丁修了,一拳打中脸颊,结结实实,躲都没躲。

丁修捂着脸,愣了几秒,突然笑了几下。杨修紧紧握着拳头,摸了摸自己的下嘴唇,被丁修咬得发疼。

“你这疯子!我又不是为了讨好你!可你!你哪怕就是放过我一时半刻也不行吗!”

丁修眨了眨眼,他看了眼杨修的脸,又看了眼杨修的嘴唇。

“我好像,第一次亲你的嘴。”

“滚!”

 

 

转眼又是几天过去,杨修的书已批注了五分之四。丁修这时不知去哪了,杨修在屋里看书看得累了,便走到庭中的腊梅树下站着,嫩黄嫩黄的腊梅,成片成片,蹙结一起,是好看,生机勃勃、鲜活自由的好看。

 

吱呀的一下,丁修推门进来,手上拎着不少东西往屋里走,杨修看了眼他手上,心下正疑惑,忽然被外面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吓得一抖。

“放个炮都能吓到,你还真是娇贵。”丁修把披风给杨修披上,杨修接过细带给自己系上,边系边问:“今天什么日子,为何要放炮?”

“小混蛋,今日可是除夕啊,你……”丁修蓦地停下,想了想便闭上嘴,杨修望了眼他,不用想也知道,丁修自知是自己困他太久,久到连时辰都忘了。

砰,砰——天上又闪了几个白光。

“除夕了……”杨修闻到清凉的梅香,闭了闭眼,“这么快……”

 

 

夜,丁修把桌子搬到廊庑之间,摆了许多吃食在上面,伴有三四坛酒。

“这是准备守夜了?”杨修坐下来,看着空中不断炸起的花色,心下想笑,又生生笑不出来。

“我没有这个习惯,吃点东西罢了。”丁修把碗摆给杨修一个,“能喝吗?”

“这有什么不能。”杨修拿起碗想倒一些,忽然顿住。

过了此夜,他的杨家,他的过去,他的一切,就真的,再不复存在了。

杨修抬头,看了看天,这天,混沌不尽,幽灵悲怆。今年啊,他的父亲,至亲,蒙受大耻,遭受血难,不及辞别,付之杳冥,留在那处,无法,也再不能陪他前行了。以后这世上啊,就真的独剩他杨修,一人了。

 

 

杨修要拿酒。

丁修抬头,不言语,把酒和碗给他。杨修提起来,慢慢走到庭中梅前,倒满三碗酒,甩衣行礼,直直跪下。

这第一碗酒,杨修敬苍天,愿苍天,保佑他杨修,耗尽半生,终报家仇。

这第二碗酒,杨修敬家亲,愿他们安好极乐,终等相聚。

这第三碗酒,杨修敬自身,愿他杨修,终究,琉璃付苦镌,视死忽如归。

 

 

酒液皆酹入土中。杨修提着剩下的坐下来,举起酒碗朝丁修笑了笑。

“今晚,可尽兴?”

丁修也歪嘴笑了下与他碰杯,“不醉不归。”

 

 

星繁风清,除了余下的几串冲天花炮,街巷上充满了鞭炮声,小孩子的跑闹声,及大人们煮酒畅谈的欢笑之声。杨修坐在丁修身边,灌下不知第几碗酒,忽而笑,忽而哭,半坛酒下去,他已经醉了。

 

“就知道你要醉,小混蛋。”丁修揽着杨修,杨修紧紧抓着丁修的衣襟,甩两下头,瞪大眼睛看着丁修。

“你可知!你可知我杨家!世代忠良!四世三代!终生侍奉他明朝明君!”

丁修笑了下,“杨家?小混蛋,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”

“我当然知道!”杨修袖子一甩,目眦欲裂,眼泪淌过脸颊,“我什么都知道!他堂堂无上君主!!不听满倾朝野的话!偏听他赵靖忠的话!我杨家上下几百口人!几百口啊!!哪个不无辜!哪个不是效忠大明!他说灭就灭!还有王法吗!有吗!”

“我父亲!我看着他死在我眼前!我却什么都做不了,我什么都做不了你知道吗!……”

杨修俯在丁修身上哭,丁修摸了摸他的脸,“你……”

“我杨修!”杨修死死拽着丁修的衣服,“此生不杀赵靖忠!誓不为人!”

丁修惊异地挑了挑眉,轻轻抚着杨修的脸颊。

“原来你叫杨修啊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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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更新频繁,希望不要嫌烦。这一章没写好,我承认,我会加紧看书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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